饕客遠行，瀟灑人間留香！從電影、飲食到書法，敬念蔡瀾先生

　　書店的《蔡瀾活過》還散著油墨香，蔡先生卻已翩然遠行。我摩挲著他那幅「雙鬢斑斑不悔今生狂妄」的墨寶，筆鋒裏盡是玩世不恭的瀟灑。這字裏行間，分明還飄著暴暴茶的香氣，混著豬油撈飯的油光，佐一匙鹹魚醬的泅，在記憶裏久久不散。

 

 

　　社交媒體上，老照片如落葉紛飛。那個在片場叼雪茄的浪子，在東京街頭大啖河豚的老饕，在宣紙上龍飛鳳舞的頑童，伴著久美子呆頭呆腦的送船高瘦公子——如今都成了黑白影像。他走時，桌上還留著半盞殘茶，筆洗裏的墨汁未乾，彷彿主人只是暫離，隨時會推門而入，說一句「食嘢先啦」。

 

 

　　蔡瀾的電影生涯，無論是在當年的南斯拉夫、日本，抑或監製《快餐車》、《龍兄虎弟》、《聊齋艷談》、《何日君再來》、《群鶯亂舞》等數十部電影，活脫是一場即興演出。監製辦公室裏絕少開會，大排檔的塑膠凳才是他的會議廳。「食飽先有靈感」——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，竟比甚麼電影理論都來得通透。他的影評時而毒舌，卻毒得叫人會心微笑。被他調侃過的導演，如今想來，反倒懷念那帶著蝦餃香的批評。

 

 

　　談飲龢食德，蔡瀾從不擺甚麼美食家的架子。一碗雲吞麵在他筆下，能道盡半世紀香港風華。忘記哪裏聽來「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，剩下的一二，是美食與美女」，這話說得促狹，卻又真實得叫人心酸。臉書上那些 #蔡瀾金句，哪一句不是讓人邊笑邊餓？至於飯囊與否，抑或談論食評真偽，他這位麵痴大概會擺擺手：「信則有，不信則無，最緊要開心。」

 

 

　　他的旅行、遊記從不按圖索驥。西班牙小酒館裏的盲眼琴師，曼谷市場的榴槤西施，跟丁雄泉、蘇美璐的知遇，個個在他筆下活色生香。風景不過是背景板，人才是永遠的主角。這般遊記，讀來就像跟著老友穿街過巷，轉角偶有驚喜。

 

 

　　書法於他，原是另一場遊戲。「我嘅字似醉貓行路」——這自嘲裏藏著多少得意。寫「食色性也」偏要添隻烏龜，題「玉樹臨風」贈予胖友，揮春寫得不像春聯，倒像老友記的玩笑話。可對馮康候老師，他卻敬重非常，四十歲重拾毛筆，只為體會「湖中撐艇」的書境，一一記在《草草不工》中。那些「不正經」的篆刻，如今看來，盡是赤子心性。「不言不語」中，有否嚐到他欣賞的弘一法師，其遺墨「悲喜交集」的滋味？

 

 

　　蔡瀾的一生，活像他親手調製的精緻麻甩拼盤：前菜是南洋榴槤，又臭又香；主菜是香港大排檔，鑊氣沖天；甜品呢？他替自己點的是「逍遙」，直趨直男們渴慕的典範。如今老饕擱筷，文商奇才封筆，浪子歸去，終於服侍完一副臭皮囊。可當翻開他的書，夾起一箸乾炒牛河，或在異國街頭會心一笑時——蔡生何曾離開？卻又懶理你褒他貶他，這時他大概會說「好了，少囉嗦，閻王爺催我去吃宵夜。記住：人生苦短，先吃甜品！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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