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凡之死與印尼未完的革命夢

　　在中國九三大閱兵前，受邀出席的印尼總統普拉博沃在當天凌晨匆忙抵達北京，他本說不能參加，最後還是出現在天安門嘉賓席上，國際傳媒自然好奇，難道印尼的全國大暴亂已平息了嗎？事實上，自上月底於印尼爆發的示威抗議，在過去一星期以來，大家都非常關注，畢竟印尼是東南亞最大的國家，有近三億人口，又是東盟最主要的經濟體，佔東盟GDP約40%，而且是G20唯一的東南亞成員國，其地緣政治意義深遠，她的局勢對區域有巨大影響，中國亦一直積極與印尼建立緊密的外交關係。

 

 印尼總統普拉博沃（前左）在九三大閱兵當日凌晨才抵達北京，趕及在天安門出席典禮。(AFP)

 

　　面對中美正在激烈博弈，當九三大閱兵遇上印尼大示威，很容易又產生陰謀論，有人指大示威背後可能有美國勢力的煽動，但這純屬無證據的揣測，倒不如花時間深究一下，印尼距1998年一場慷慨激昂的民主運動至今已有27年，究竟他們的革命夢實現了多少？

 

　　印尼過去經濟表現雖然不錯，但政治差強人意，今次動亂的6年前，即2019年10月，也曾發生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抗議示威，當時由被譽為最有民望的維多多執政，他亦難逃人民向他說不。他推出的《2002年第30號法令》修正案中，竟把原本獨立的肅貪委員會，納入行政機構並受其管理。貪腐正是印尼的毒瘤，維多多不僅不想辦法剷除這毒瘤，反之讓金權政治把反貪機構變成無牙老虎，人們對此怒不可遏。

 

 印尼2019年也爆發過大型示威，抗議政府削弱反貪機構的權能，以及將婚前性行為等列為刑事罪。(AFP)

 

　　此外，還有被年輕群體視為保守倒退的新《刑法》，當中把婚前性行為和侮辱總統等行為列為刑事罪，人民慨嘆1998年的民主革命之路沒有走多遠，又再出現倒退至威權的現象。至於今次的大示威，比2019年的怒火更深，可以說是自1998年以來最撼動人心的全國怒吼，而激發點在於政府一方面宣布向本已享有多項特權的國會議員，再給予相等於3000美元的房屋津貼，另一方面老百姓因近年印尼經濟放緩而充滿嚴重經濟焦慮時，政府卻削減各社區的補貼資助，令老百姓生活更為困頓。

 

　　因此，當只有21歲的外賣員阿凡，在送外賣期間夾在抗議人群之際，不幸遇上裝甲車猛力向前衝，輾過他身軀後竟不顧而去，人民的怒忿情緒更高漲，原本只是零星的示威，卻因他變成全國烈火熊熊的抗議。這令人想起2020年底在突尼斯南部自焚的青年布瓦吉吉，也是二十出頭，為了生活在街頭擺攤，怎知每天受警察騷擾，連討一口飯吃也這樣困難，在絕望和悲憤之中，他最後以自焚作控訴。

 

　　這兩個青年之死，分別在自己家鄉引發一場大示威，何解？這兩個青年的遭遇引起無數人的極大「共情」，因為死者的處境具有其所身處社會的普遍性。突尼斯和印尼軍警均目中無人，視市民如蟻民，愛欺欺霸霸，因此才出現車死人都可以不當一回事；突尼斯革命前的軍警一樣對老百姓動不動便霸凌一番，冷血無情。

 

印尼的年輕示威者拿著阿凡的畫象一起上街 (AFP)

　　 

　　無論是突尼斯或是印尼，人口都以青年為主，但政治精英只管自肥，沒有為基層青年提供公平競爭機會，任由他們在社會底層掙扎求存，精英們和老百姓的距離愈來愈大，令到兩地老百姓很容易把自己分別投射到阿凡或布瓦吉吉身上，特別是年輕人，大有「他朝君體也相同」之悲嘆，加上年輕人血氣方剛，他們一揮動拳頭便很容易演變成激烈行為。

 

　　事實上，印尼外賣員愈見年輕，反映著印尼青年就業困難。只要一出家門，便可見到一大批騎著破爛電單車的外賣員，穿梭於大街小巷，他們汗流浹背，卻只賺取非常微薄的日薪。何止阿凡在印尼掙扎，在這個世界不少角落，我們都可以遇上阿凡的故事。

 

　　再回看1998年，亞洲金融風暴重創印尼，貨幣貶值、物資短缺、失業率攀升，社會動盪，民間抗爭不斷，人們歸咎於久坐總統之位30多年的獨裁者蘇哈托，以為踢走蘇哈托後，印尼便可告別軍人威權體制，轉向民主化進程。其後接任的文人政府無疑進行了重大改革：實行多黨制、引入三權分立、總統直選、加強立法院與憲法法院權力。

 

即使蘇哈托（右）在1998年下台，軍人威權並無因此於印尼政圈消失。(AFP)

 

　　雖然改革後軍隊正式退出國會，但仍保有龐大經濟與政治影響力。要知道，現任總統普拉博沃乃是蘇哈托的女婿，1998年時他為軍方將領，有份下令血腥鎮壓示威者，他今次出動軍隊處理大示威，又標籤示威者為恐怖份子和叛國者，正反映著軍人威權時代的「強人思維」仍在部分政治文化中延續。普拉博沃去年能當選總統，乃得力於本來是政敵的維多多助選，以換取他兒子可擔任普拉博沃的副手。

 

　　想不到這種裙帶主義並沒有消失，而且更公然進行，加上金權精英對制度的滲透，令到印尼社會無法根治貪腐所帶來的不公不義，司法機關又常因腐敗與政治干預而失去公信力。在經濟上，前1%富人掌握全國約一半以上的財富，可想而知貧富差距何其巨大，社會經濟差距造成「不平等民主」。未竟的革命夢，已令老百姓忍無可忍，以及感到極度挫敗，執政者不是用軍事手段鎮壓便可解決一切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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