鐵娘子：「小伙子，我們拍張合照吧。」

　　她就在我身邊，手中拿著一杯香檳，孤身站在一角，與我兩米之遙。

　　她久不久會低聲自言自語，似乎是在思考甚麼問題。我當時以為，那是基於她長年在唐寧街特立獨行的政治生涯，而養成的一種自我思考習慣。

戴卓爾夫人會見到訪英國的朱鎔基總理。（作者攝）

　　當她注意到我的眼光時，向我舉起香檳杯，仍舊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：「小伙子(young man)。」上次在另一個政圈社交場合，她也是這麼稱呼我，因此令我相信，她已經記得我了。

　　這也不奇怪，當時我才廿多歲，在倫敦的政要圈出入的場所中，離我年齡組群最近的人士，也要比我大上十多歲。所以我看上去，就像一條船上年紀最小的實習生。

鐵娘子有位很年輕的女秘書

　　有趣的是，總是伴隨在她身邊的那位女秘書似乎跟我年紀相若。記得這位秘書言談彬彬有禮，待人處事不卑不亢，很能體現鐵娘子戴卓爾夫人處事的格局。我個人認為，鐵娘子歷經三個任期，雖然推行各種激進改革而不倒，其中一個主要因素，就是她對自己的政敵均能保持禮儀。

　　我在倫敦的一些政圈聚會見過鐵娘子數次，此時她已退出政治前台，但影響力仍在。我注意到她一般都會在活動開始一小段時間後，恰到好處地在那位年輕秘書伴隨下來到。此時場中就會傳出一陣輕微的騷動，人們開始交頭接耳說：「她來了！」然後魚貫而出，到會場入口迎接她到來。

　　我同時注意到，鐵娘子很小心地避免過多曝光。她一般在完成入場時的禮貌式交際後，就會退到某個角落，令她和在場人士保持著某種適度的距離。從這個意義上而言，那天她願意停留在距我兩米之遙的地方，很可能就是斷定我只是個小毛孩，不對她退隱後的寧靜生活構成滋擾。

　　坦白說，鐵娘子一句簡單的「小伙子」，確實令我有超現實之感。作為英國當代最值得一書的政治人物，我過去只有在電視上看她上台推動英國私有化，而導致礦場、鋼鐵工人的大罷工，以及她訪問北京簽中英聯合聲明等等，那時我真的還只是一位小朋友。真的沒有想過會有一天，以這麼隨意的形式，與這位歷史人物共處一堂。

　　此時正值保守黨執政進入尾聲，新工黨捲土而來之時，我確實也很想知道，在過去保守黨對香港政策的改變過程中，鐵娘子扮演了何種角色，並聽聽她對中英未來關係的看法。

我很後悔沒跟鐵娘子拍合照

鐵娘子於2013年去世（美聯社）

　　於是我藉著跟她短暫交談的機會，試探著想問她關於香港回歸的一些問題。她聽罷幾乎是湊在我耳邊低聲說：「這些事就不講了，不如我們拍張合照吧？」不料我不假思索就回答她說：「如果您不方便談的話，就不打擾您拍照了。」

　　她聽罷上身稍微向後一弓，似乎要對好焦點仔細打量我一下。我感到發毛了，冒冒失失向她解釋說，我在工作場合不跟政要拍照，這是我的原則。

　　鐵娘子聽完我的解釋，居然哈哈笑了兩聲，然後用拿著香檳杯的手稍微指了我一下。我趕緊逃得遠遠的，而且背脊開始感到發麻。我確實沒有借工作機會和政要拍過合照，但我坦白，後來我很後悔沒有拍一張和鐵娘子的合照。

　　直至我返回香港很多年後，看到新聞報道她的健康問題時才恍然大悟，遠在九十年代，她可能已經出現了阿茨海默病徵，所以才常常自言自語。正因為這個原因，我認為她此後很難再擔任重要公職。

　　鐵娘子去世時，不少朋友問起我對她的看法。我半開玩笑說：「戴卓爾夫人的成與敗，都在於她把大英帝國當成了一家街角雜貨店來管理，對香港亦是如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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