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覽「相知無遠近」：張愛玲、宋淇與宋鄺文美，跨越半生的友誼

　　玻璃櫃裏躺著一封信，1995年的夏末，墨跡是乾了又濕的，像淚痕摺疊過的。張愛玲寫著跳蚤，寫着眼疾，寫著王家衛想買《半生緣》。字句瘦伶伶的，彷彿能聽見紙張在夜裏窸窣翻身的聲響。她問宋淇：「你可知這導演？」語氣裏竟帶點少女似的忐忑。那時她已75歲，在洛杉磯的公寓裏與蟲蟻為鄰，卻還惦記著半生前的故事要交給誰來拍。

 

 

　　都大的展廳用數碼復刻了宋家客廳。家具是真的，光影是虛的。那張鐵枱連椅還在，彷彿剛有人起身離席，茶煙尚未散盡。1945年的上海，1955年的香港，1995年的洛杉磯——時光在這裏疊成透明的痂。我俯身看〈談吃與畫餅充飢〉手稿，宋淇用藍筆細細批註，像給遠行的孩子整理衣領。原來所謂知交，不過是願意為對方的文字熬夜的人。

 

 

　　早前往上海，重遊張愛玲其中一個故居常德公寓，現在多了一個咖啡室，在那裏巧遇研究張愛玲的學者陳子善教授。然後回港聽數月前訪問過的林方偉在其講座說張愛玲母親黃逸梵——1941年新加坡的夜，她因燈火外洩被捕，在警局拘留一夜。想像她坐在暗處，身後是即將陷落的南洋，身前是半生漂泊。她給女兒的信裏寫：「現在是20世紀，做父母只有責任，没有别的。」可1957年倫敦病榻上，她發電報盼見最後一面，張愛玲只寄來100美元。遺物裏有張照片，相中人低着頭，百般溫柔。是母親心目中女兒應有的模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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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方偉在講座講述張愛玲母親黃逸梵的南洋足跡

 

都大文創品張愛玲透明信片在「傾城」下有着多種玩味。（林方偉提供）

 

　　展廳盡頭有面鏡牆，參觀者的身影與信箋疊在一起。忽然懂得張愛玲為何將遺產全數交給宋淇夫婦——那些未竟的、未盡的、未說完的，總要託付給懂得如何沉默的人。宋以朗如今將一萬七千件遺物捐出，像把散落的珍珠重新串起。數位掃描儀嗡嗡作響，在虛空裏織補着當年客廳的茶香。

 

 

　　離去時天色已晚。都大圖書館的燈一盞盞亮起，如母親點亮的燈火，終究沒有違反照明規定。只是隔着半世紀的煙塵，照見的都是別人的團圓。張愛玲在《對照記》寫：「大概這一張比較像她心目中的女兒。」原來母女一場，不過是各自在玻璃櫃的兩端，望着對方被時光定格的模樣。而所有的信函終將成為展品。所有的展品都在等待，某個懂得的人俯身時，遠遠近近裏，投進聲聲息息間，呼出的一口溫熱的氣。

 

 

 

「相知無遠近：張愛玲與宋淇、宋鄺文美的跨地半生緣」

地點：香港都會大學「中國現代文學館」

日期：即日起向公眾開放（逢星期一、三至日；逢星期二及公眾假期休息）

參觀方式：免費開放予公眾及旅客，須於網上預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