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/06/2025
香港芭蕾舞團《吉賽爾》與《芙烈達》短評:華麗古典舞碼與現代失落靈魂之間的躊躇
Alex Lai
Alex Lai
前半生為傳媒人,曾於多本中外雜誌刊物、蘇富比及新世界集團供職,過去十年涉足水墨文化推廣、策展與輔導治療,唯難改囤積居奇,及蒐集香港文化事物習慣,持續學習「斷捨離」,琢磨「收」與「藏」的故事。
IG: @alexsklai
香港‧寶‧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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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至六月兩個月間,承蒙票友眷顧邀請,有幸得以觀賞香港芭蕾舞團兩個舞劇——《吉賽爾》與《芙烈達》,此前已多年錯過香港芭蕾舞團的舞碼,再看這兩劇,技術之佳仍然歷歷在目,無可挑剔——肢體精準如瑞士鐘錶,舞台設計絢爛如維港夜景,但偏偏,就是略嫌缺乏那道「氣」,原先期待的興奮換來一陣懨悶,前者尤甚。
先說《吉賽爾》(Giselle),邊看邊琢磨這「氣」是甚麼?或是編舞對古典浪漫的當代詮釋膽色不足,有點將十九世紀歐洲幽靈套上「東方美學」的薄紗,雖不至淪為文化雜交的標本,但當看見舞者們的足尖在跳哥德式悲劇,眼神討喜中卻帶空洞,就在想,佈景再美,舞者再努力跳得熟練,但感受不到角色的靈魂,曾經出現過、對愛情、背叛與救贖的心理探討不復見,古典舞碼底蘊下的現代性在哪?
更弔詭的是,「香港改編」來得比原版保守。當全球舞壇都在解構《吉賽爾》的父權陰魂(看看Pina Bausch如何將瘋女幽靈變成工業社會的集體創傷),香港版本用LED投影複製法國版畫,連女主角發瘋段落都美得像化妝廣告。這種精緻的逃避,用技術掩蓋思想貧乏,反而第二幕群靈夜舞製造了剎那驚艷。當舞者以粵劇水袖技法演繹幽靈,總算瞥見一絲趣味,只可惜,這靈光稍縱即逝,很快又被芭蕾教科書的陳詞濫調淹沒。
改編《芙烈達》(Frida),本該是場血肉橫飛的靈魂剖白,邊看邊覺怵然,色彩豐富繽紛,確如Frida畫布上的筆觸,卻隱隱表述着「苦難主題樂園」那些斷裂的脊椎、流產的紅綢、猙獰的鋼釘,全這些都被包裝成Instagrammable 的視覺糖衣。觀眾忙着吸收這些色彩斑斕的衝擊,卻無人真正被刺痛。墨西哥傳奇女畫家的生命,本是一場對殖民美學的反叛。但香港版的Frida,偏被馴化成「勵志殘疾藝術家」的樣板戲。當原版壁畫中的墮胎與政治符號,被替換成「擁抱希望」式佈景裝置,彷如見證香港藝術的自我閹割——連痛苦的明喻暗諷都被隱藏,連吶喊都要預先消音,騷不着癢處,遑論觸碰靈魂深處。
技術上,女主角的獨舞確是亮點。她將弗里達•卡羅的癲狂與脆弱,壓縮成幾段痙攣般的即興,肢體如被無形絲線拉扯的木偶。這股原始能量,卻很快被「大型群舞必須震撼」的慣性思維稀釋。第二幕《兩個芙烈達》及《裂柱》段落,本該是超現實主義的爆發,卻活像迪士尼版的一篇政治宣言。謝幕設計讓舞者們披着鮮艷的墨西哥式舞衣,笑容燦爛如旅遊局宣傳片,點綴不了劇末Frida離世一剎色彩奪目鳥兒化身不屈不饒的象徵。
如果這是「生命萬歲」(Viva la Vida!),那可能只是「消費萬歲」—將生命中的苦難,轉碼成中產階級的文化冒險。當香港藝術圈還在用異國傷痛裝點門面,卻對本土創傷閃爍其詞,這場《Frida》不過是一次精緻的文化剽竊。當「國際化」變成模仿的藉口,「本土性」淪為點綴的印花,再精湛的舞技也只是文化自卑的遮羞布。《吉賽爾》與《Frida》謝幕時掌聲如雷,我卻想起尼金斯基那句:「觀眾只看得見他們想看見的。」而香港觀眾,究竟還應該期待看見什麼「創意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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